【胡先骕诞辰130周年纪念文章】傅修延: 像太平洋般浩瀚无垠
编者按:
今年是我校前身国立中正大学首任校长胡先骕先生诞辰130周年。
胡先骕(1894年5月24日-1968年7月16日),哈佛大学博士,我国植物分类学奠基人,首届中央研究院院士,被誉为“中国生物学界的老祖宗”和“水杉之父”。他同时是我国现代文学批评的开创者、学衡派主要人物、古体诗人和知名教育家。
胡先骕先生的一生,为我们留下了丰厚的精神财富。为深切缅怀胡先骕先生的科学贡献,大力弘扬先生的教育思想,追忆其文学成就,展现“一代宗师”的崇高人格,学校将陆续刊登纪念文章,以飨读者。
胡先骕1940年任国立中正大学首任校长时留影
一直期盼着《胡先骕全集》的问世,今年是老先生诞辰130周年,出版《全集》是对他最好的纪念形式。龙年之前这套装帧典雅、厚重精美的书籍终于送到了我在相思河畔的书房,那天于我而言简直成了一个节日。沐手拜读之余,我想起了济慈的十四行诗《初读贾浦曼译荷马有感》——这位浪漫诗人一直渴望得到充分体现荷马史诗原貌的译本,他把自己的读后感形容为探险家登上高山之巅看到太平洋,眼前一望无际的恢宏景观让他惊愕到说不出话来。
1920年,胡先骕在浙江采集并命名的雁荡胆八树模式标本,
现在保存在哈佛大学标本馆
像太平洋那样浩瀚无垠和深不可测,也是我对《全集》的第一印象。这套书如今被我放在探手可及的位置,伴随着对《全集》的不断翻阅,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浅陋与无知——这19卷大书覆盖的学科实在是太多,涉及的范围实在是太广,没有人能对其作全面系统的评论,因此我这里只能写下自己初读后的感言。在胡先骕所处的那个时代,有人以为世上有两个同名同姓的胡先骕,《全集》主编胡晓江教授(她和祖父一样也是哈佛博士)在前言中说:“曾经,‘H.H.Hu’是那个享誉世界的中国植物权威,而‘胡步曾’则是文学史里坚决维护传统文化的文学评论家和古典诗人。两个名字代表了往往毫无交集的两个世界。即使在今日,研究胡先骕的学者仍然分属于不相往来的两大学科。”而我却觉得世间曾有多个胡先骕,除了那个被称为“中国生物学界的老祖宗”的胡先骕之外,还有作为诗人、批评家、翻译家、学会(包括刊物)发起人、科研机构(包括多家植物园)创办人和大学校长的胡先骕。
在上述领域之外,《全集》显示胡先骕在哲学、教育、历史、地理、语言乃至时政和外交等方面均有涉猎,围绕这些话题发表过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一般人可能无法想象,胡先骕的兴趣竟然如此广泛,在许多看上去与其主业无关的问题上钻研得如此深入。我当然不是第一次读胡先骕,《胡先骕文存》一直是我的案头书,《全集》让我在重温中更新对他的认知,也让我像以往一样从他的广博中获益。作为比较文学领域的后学,我是读到《白璧德中西人文教育谈》(第15卷)一文才关注比较文学领域的大家欧文·白璧德,该文融会中西的论述,为像我这样的中国读者走近白璧德架设了一道桥梁;后来得知中国比较文学的创始人吴宓也是白璧德的学生之后,我对自己所在领域的学术渊源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作为从事过高校管理的教育工作者,我们今天常说的“立德树人”与其“进德修业”育人宗旨一脉相承,中正大学首次开学仪式上他的演讲题目便是《大学生所应抱之目的及进德修业之方针》(第15卷)。作为土生土长对地域文化有浓厚兴趣的江西人,我一直想弄清楚西山万寿宫庙会上女性香客为什么会在发间佩饰松柏叶片,这次读到《东南诸省森林植物之特点》(第1卷)一文,其中的“土民以其(水松)枝叶供装饰嫁奁之用,因其结实,多呼为长柏,以为宜男云”,启发我这种佩饰应有求子动机在内。
1941年胡先骕演讲词《大学生所应抱之目的及进德修业之方针》
仅从学问角度来观察仍属管中窥豹,《全集》尽最大可能收集了胡先骕留下的文字,却无从囊括他这一生的全部业绩。植物学研究绝非书斋内的坐而论道,1920年夏和1921年春,他在浙江和江西开展过两次大规模的植物采集,第一次历时三月有余,第二次长达半年——“步行所及约计程五千余里”,好在考察途中所作的纪行诗都已收入《全集》(第17卷),读者可以凭借它们想象采集者筚路蓝缕、风餐露宿的辛劳。除了把文章写在神州大地上,他还是一系列科学实体的创立者(“老祖宗”之名应当由此而来),这些实体包括生物系、研究所、学会、会刊和植物园等,它们如今都已成为中国植物学发展道路上的里程碑,胡晓江教授据此称祖父为具有企业家精神的“科学事业家”。《全集》虽不能直接反映他在这些事业上的投入,但我们可以从第19卷的年表、人名索引和信函索引中,看到他这一辈子和多少有关人士和机构打过交道!第18卷《外文信函》收录的782封信函(通信对象大多为当时世界主要植物学机构的负责人,肯定还有许多沧海遗珠),反映出他是把中国植物学带入全球格局的重要推手。胡先骕如今长眠于他亲手创建的庐山植物园,他在这里实现了与自己开创的事业融为一体。
胡先骕在美国加州大学的生活照
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导言》中如此谈论文艺复兴:“那时,差不多没有一个著名人物不曾作过长途的旅行,不会说四五种语言,不在几个专业上放射出光芒。”胡先骕属于这种文艺复兴式的文化巨人,他这一生成就的事业太多,多到人们数都数不过来。以30年代中期为例,胡先骕这边为创立庐山植物园和云南农林植物研究所等机构奔波操劳,那边撰写出一系列论文与《种子植物分类学》等著作,并翻译了170首苏东坡诗词和洪昇《长生殿》全本(《长生殿》英译附有一篇两万多英文单词的译者介绍),还发起成立了中国植物学会并创办了《中国植物学杂志》,等等。这样豪气干云的忘我投入,与今天一些人的“躺平”形成鲜明的对照。现在许多人热衷于谈论江西历史上人才辈出的盛况,网上还有人用“环江西XX圈”来表达对发展现状的焦虑,《全集》在这样的情况下横空出世,有利于提振今人的地域文化自信,因为它显示“区区彼江西,其产多材贤”之语并非只适用于过去——赣鄱大地直到20世纪还在“出产”如此非凡的人物,这片土地一定会有更加美好的明天。
馆藏于美国耶鲁大学的胡先骕译稿《长生殿》
最后要说的是,面对这样一套无人能够全部读懂的皇皇巨著,人们心头肯定会浮起一个问题:这一切是怎样做到的。我想用自己的阅读体会给出一个简单回答:兴趣与热爱使然。胡先骕之所以能成为文艺复兴式的文化巨人,固然与其天赋异禀有密切关系,但如果停留于这样的认知,等于把他置于一种高不可攀、无法效仿的境地。我注意到《全集》中“有趣”之类词语的出现频率相当高,如他会用“实亦趣事”“亦为一有趣故事”来形容植物学中的发现(《中国植物之性质与关系》,第1卷),以及说“生物学是最有趣的一门科学”,“在显微镜下观察微生物,实在是最为有趣的事”(《如何获得丰富快乐之人生》(第15卷)。此外他还有“极为美观”“甚为美观”“可称世界最美之树”(《中国植物之性质与关系》,第1卷)之类的表达,甚至还有“幽花楚楚,风致宜人,最为特异”和“乔柯蔽日,高逾十寻,鳞鬣槎桠,最为伟观”这样极富文艺色彩的文字(《庐山志·庐山植物》,第1卷)。本文无法将《全集》中此类词句一一列出,读者可以从《如何获得丰富快乐之人生》等直抒胸臆的文章中,感受到他那高远的人生志向和磅礴的生命激情。有了这样的志向与激情,所有的艰难困苦都会化为人生中的欢喜与快乐,随之而来的自然是超越常人的勤奋与付出。他的学贯中西和融会文理,也可以从这个角度得到解释。今人如果要成就一番事业,首先须有这样的人生态度,这应当是我们能够从他那里汲取到的精神营养。
(作者为我校原党委书记、校长。本文载于《江西日报》2024年4月12日第11版,有删减。此为作者原稿)
编辑:万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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